[古剑二][乐夏]融化一颗银心 09
09
夏夷则是一个混血儿。
用混血儿这个词好像有点轻率，因为他不是通常意义的那种地域混血，而是物种混血。
他的父亲是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类，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不会生出奇怪的力量，不会飞，潜泳还得借助氧气瓶——虽然他也不会无端端跑去潜什么泳。但是这个父亲又不是完全“普通正常”的人类，因为他拥有很大的权力。
——这个权力有多大呢？大到在他发现自己的儿子身上有一半其他物种的血液时，竟然辗转求到了一门秘术，将他儿子身上的那一半来自母亲的“不纯粹”血液封印起来，让他从此与常人无异——“无异”这个说法只是指特殊能力方面，封印天生的血脉怎可能毫无代价：夏夷则的身体比常人要弱上不少。
夏夷则恨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而他的父亲明明不爱她，却借着爱的名义将她束缚在这里，又以爱的名义，剥夺他天生的另一半血脉。那人位高权重，从不将那些神奇的能力和神奇的物种放在眼里，他可以罔顾对方的意愿，随意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自从小时得知身上一半血脉被封印开始，夏夷则心中的怨愤无时无刻不在酝酿发酵。他不甘心，那一半血液来自他的母亲，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和天赋，他本来也该有能力的……可是却就这样被剥夺了……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就这样变成一个平庸的凡人，一辈子……受这个人掌控？
他本来有的只是或能把他自己毁灭的怨愤……但幸而他拜入了清和门下。
清和是夏夷则的老师，他和夏夷则的母亲可以说是世上对夏夷则最好的人。清和知识渊博，能力强大，知道世上确实有一门秘术和封印血脉的秘术对应，但施展这项秘术的风险巨大，可谓九死一生。夏夷则执意取回另一半血脉，希望清和成全，清和考虑良久，见夏夷则如此坚定，最终还是答应相助。清和的应允也没那么简单：夏夷则想要取回血脉，就必须得从他的旧识温留身上获得能够保人性命的甘木之力。除此之外，夏夷则想要知道关于夏红珊的信息，但那人只手遮天，将所有事情瞒得滴水不漏，无奈之下，他只有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百年前谢衣大偃师制作的通天之器上。
不过也许冥冥中正好有什么机缘，这两者指的都是一个地方。
夏夷则突然出现在镇上，又突然当上了镇长，镇上很多镇民在私底下都觉得这是他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随便开口帮儿子讨了一份舒适的闲差，但实际上这件事在背后出手的人是清和。他帮助夏夷则来到镇上，但之后如何传过迷雾进入山中找到温留、以及如何寻找通天之器，他却只字不提。这是一种试炼，如果夏夷则无法通过，也无从再谈取回血脉的事情。本来谢衣已成百年传说，要找到通天之器难上加难；而以夏夷则凡人之躯，的确没办法穿过迷雾……可是他遇见了乐无异。
可是他遇见了乐无异。
不管是得到通天之器，还是穿过迷雾进山……他都做到了，因为他遇见了乐无异。
乐无异醒来的时候感觉挺纳闷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依旧黑漆漆的天空，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依照生物钟睡到清晨自然醒。难道是什么诡异的第六感……乐无异一边暗自嘀咕一边翻身坐起，视线下意识往夏夷则休息的那个地方一瞥，这么一瞥就愣住了。
那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不，不可能啊？夷则就睡这里……难道去上厕所了？对，应该是去上厕所了……乐无异环视周围一圈，同时还在心中安慰自己，可是当他看见那个躺在背包上方的通天之器时，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通天之器不可能自己跑出来，它躺在那里，只有可能是夏夷则把它拿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
明明还是脑海里还是一片茫然，但不管主观上愿或不愿，乐无异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点猜测。可是猜测只是猜测，现在深更半夜，夏夷则不知所踪，而这里是百年来没人能够进入的大山，谁知道这座山里会有什么东西——再也没空磨蹭犹豫思来想去，乐无异麻利地拉开背包挑了些防身的工具带上，然后看向后院院墙上的缺口，咬了咬牙拔腿追了上去。
林间泥土上的痕迹很清晰，隐约能看出有人走过的痕迹，毋庸置疑就是夏夷则的。乐无异越走越快，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扑腾扑腾飞起来，他这么心急火燎的，也没注意到今晚月色出奇明亮，哪怕他不借助其他光亮也能看清附近的一切。道路越来越清晰，乐无异也越来越肯定夏夷则就在前方，可是越往前走，他就越觉得前面有什么东西——除了夏夷则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这种未知的压抑使他的心脏沉甸甸地下坠，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慢步伐。
乐无异不敢放慢步伐，甚至越走越快，只要想到夏夷则就在前方……他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空地前，第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夏夷则，因为有了这第一眼，他也顾不上再去看什么第二眼，要不是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个说话声，他肯定会把夏夷则后面那一只大大的甩着九条尾巴的乘黄无视得彻彻底底。
“喂，另一个小家伙，你是和他一起进来的？”
跑到夏夷则身边的乐无异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借着月色看清温留后被吓了一大跳。“你……”乐无异很想大声问一句“你把夷则怎么了”，但是这句话听上去实在太诡异，他只好换了一句话，“你……你不准吃掉夷则！”
……感觉还不如喊“你把夷则怎么了”。
“哈哈……他的师父可是我的老相识，我答应过那人，又怎么可能吃掉他的徒弟。”
温留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它懒洋洋地说着，一边重新趴了下来，九条尾巴也在身后慢悠悠地甩啊甩的，三双眼睛也眯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打算睡个回笼觉。但是乐无异紧张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钉在它身上，存在感实在太强，它只得又睁开眼睛。“他只是接受了甘木之力暂时昏迷过去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不过这小子身体太弱，你还是赶紧把他带回去吧。”
既然眼前的巨兽没有阻拦的意思，夏夷则又昏迷不醒，乐无异也没心思去思考诸如“为什么夏夷则会出现在这里”之类的问题，只想着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带夏夷则回刚刚住的地方……不，回到那里也不够，他得离开这座山，把夏夷则带回镇子上，镇子上有各种各样特殊的人，其中自然也不会缺少医术高明的医生，只要回到了镇子上，就会有办法……
乐无异正考虑要怎么把夏夷则弄到背上——或干脆直接打横抱起来，短暂失去意识的夏夷则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扶一把就好。”迅速弄清了目前情况的夏夷则低声说道。
乐无异沉默，转而搀住他的胳膊。他的力道介于“很想狠狠握紧夏夷则胳膊但是又怕握太紧会让他不适所以刻意放轻”之间，行走速度也介于“很想快点赶路但又害怕夏夷则跟不上所以刻意放慢”之间，两人一路上均是一声不吭，沿着来时的路直接回到了进山时的那个洞口。乐无异让夏夷则扶着树干，自己在这边的山壁上摸索一番，很快也找到了这边的机关，将机关门打开。机关门开启的时候乐无异还在担心那个攻击过他们的人形偃甲，不过这次运气算好，那个人形偃甲好像是能量不济无法再次被动触发，死气沉沉地瘫在山洞一角，直到两人走出了攻击距离也没有半点反应。两人穿过了山洞，来到了迷雾之外，乐无异正打算继续搀着夏夷则往通向小镇的青石板桥走去，却感觉夏夷则忽然僵住了。
“夷则？”乐无异不明所以，下意识发问。不过他才开口就后悔了，自己刚刚保持了一路的一声不吭，就是为了让夏夷则自知理亏，以便进一步刺激他坦白从宽——既然是这样的盘算，他现在怎么能主动说话呢？
不过下一秒乐无异就知道夏夷则停下来的原因了，他顺着夏夷则的视线看过去，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个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对方非常厉害的人。
“师父。”
夏夷则嗓子发干，看见清和的一瞬，他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揪紧了心，双眼只敢看着自己的师父，不敢往旁边偏一寸……不敢看乐无异一眼。
清和的目光在乐无异身上稍稍停留，然后重新落在成功获得了甘木之力的徒弟脸上。“你辛苦了。”
夏夷则先摇摇头，然后说：“多谢师父。如今我已从温留前辈取得甘木之力……那先前师父所答应的……”
清和颔首：“是，我当初给你布置的挑战你已经完成，那自然轮到我兑现诺言。你是想要马上进行么？”
“是，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
清和这次只应了一个“好”字，然后转身往回镇子的方向走。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乐无异搀扶的夏夷则也跟着迈步，俨然是要跟着清和离开。
“等等，怎么回事？”方才一直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乐无异总算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夷则，“夷则，你要……就这么走了？！”
夏夷则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乐无异。
“乐……先生。”短暂的沉默后夏夷则开口，如霜的月色均匀铺开，铺得他一脸令人心惊的苍白，“……我将第四个机关蛋交给你，是因为我想得到通天之器；我没有阻拦你寻找谢衣故居，还提出要送你，是因为我想进山；本来我只想记住进山的道路……但是当时临时发现那个山洞只有用偃术才能打开，于是我只能提出和你同去，而不是出于……关心你安全的原因。”
乐无异的表情凝固了：“那么山洞里的那个大偃甲，也是你……？”
那个夏夷则救了他一命、让他就此付出真心的“意外”……难道也只是一场“精心策划”？
夏夷则不置可否，他眨眨眼睛，好像连月光都能被他掀出涟漪。
“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你，鲛人的心脏是银色的吗？”
“我身上被封印的另一半血液，正是鲛人之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