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乐夏]针尖麦芒 01-04

过了好久好久……忽然间想起来补个档>////<真的是好久好久的文啦,这篇是《相见欢》合志里的~~


01

“现代汉语中对坚强的解释是强固有力,不可动摇或摧毁,也指承担压力、不屈不挠的精神。”

“当今对脆弱一词的定义是经受不起挫折,为坚强的反义。”

“而越来越,指的是一个过程的变化。”

“——克服磨难的意念是判断坚强与脆弱的标准。”

 

现在是对辩环节,由反方先提问。

“请问对方辩友,有数据表示近年来患抑郁症的患者和自杀人数的百分比正在逐年上升,这不是正好说明了人类如今面对困难表现得越来越脆弱吗?”

“你说到数据,那这里可就存疑了。古时候没有人做过相关的调查和统计,很可能当时也存在抑郁和自杀的情况,但是因为缺乏资料所以不知道具体数字。既然如此,如何能得出人类越来越脆弱的结论呢?”

一上来就针锋相对,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

“我方所说的是近年来的变化趋势,拿近年来的数据做比较,难道不符合辩题中‘越来越’这个要求?”

冷静准确的回复。

“……那好,请问对方辩友,抑郁症与自杀的原因有无数个,‘脆弱’既不是抑郁症和自杀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对不对?”

直接犀利的提问。

“……”他微不可察地一滞,但脱口而出的话语还是连贯而平静,“抑郁症与自杀的原因的确有无数个,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们最终都要考验人类的意志和心理承受能力,而在面对心理考验的情况下抑郁症和自杀人数的百分比还在上升,这正是越来越脆弱的体现。”

他眨了眨眼,察觉自己即将要陷进去时果断地转了话题:“——那我方提出的观点对方辩友作何解释?古代的人类在面对一些疾病时消极无为,而现代人在面对它们却游刃有余,并且积极寻求解决方法,显然不管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有所提高——请问这符不符合坚强的阐释?”

他应得也快:“这个比较是不公正的。古今的客观物质条件不同,当初令人束手无策的病症放在今天只相当于感冒发烧,人们在古时面对瘟疫的态度怎能和如今面对感冒的态度相提并论?——说到面对疾病的心态问题,我倒想请教一个问题,对方辩友应该不会自负到说自己能够接受一场没有麻醉的手术吧?”

“对方辩友无非就是想说明现代人都是温室里的花,比以前的野花弱小多了。可是这能这么比较吗?麻醉发明出来之前在手术过程中痛死的人也不少。再说,军神所处的年代比起古人来说更靠近我们吧?他就能在不麻醉的情况下接受取子弹手术。那么按你的论证,从古时到军神的年代都不能说明人类变得脆弱。”他说着说着朝对面摊了摊手。

他看起来像是叹了口气:“对方辩友又将个例推广了,军神是个特殊的情况,他都被冠名为‘军神’了,肯定是能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我想请问对方辩友,人类如今的成就是如何获得的?如果按对方辩友的说法,人类在古代一直都消极无为,那人类今日之成就难道都是一朝一夕就产生的?”

闻言他露出了一个得志的笑容:“我方从未说过人类在古代一直都消极被动,只是古今比较起来,存在一个不断坚强不断进步的过程——对方辩友刚才的发言中显然已经承认了人类成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积累的意思就是由浅到深,而对方今天的辩题是人类越来越脆弱,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电脑提示音此刻恰巧响起,乐无异回头瞥了一眼屏幕,停了下来。

夏夷则这边的倒计时还在继续,可是也所剩无几,他只说了几个字,电脑提示音就再一次响起来了。

“时间到。”

乐无异坐下来,眼睛看着对方,扬眉笑了笑。

夏夷则同样坐下来,注意到乐无异的视线,礼貌地对他弯弯嘴角。

 

这是一场院系辩论队中的友谊赛。

旨在挑选新辩论队成员的各院内部新生辩论赛刚结束不久,校学生会特意举行了一次独立的院系辩论友谊赛,随机挑选出两支院系辩论队进行比赛。这场辩论赛既是为了衔接之后将要举行的院系辩论赛,也是为了给各队刚入队的新队员一个观摩适应的机会。

而这一场友谊赛的交战双方分别是工学院和法学院。工学院是正方,观点是人类越来越坚强;法学院是反方,观点是人类越来越脆弱。

 

对辩环节的火花无疑预示了接下来的自由辩论环节会更加激烈,主持人才宣布自由辩论开始,正方四辩立即站起身。

“请问对方辩友,你们的观点是因为人类得到的磨练减少所以更加脆弱,对不对?”

正方四辩的话音刚落,反方一辩就站起来,“我们说的是磨练机会减少,导致面对困难时克服的意念越来越脆弱。物质力量与精神力量是人类力量的两大方面,如果人类的物质力量得到提升,那么他们面对的精神磨练就会得到减少。”

正方三辩紧随其后:“请问对方辩友如何证明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之间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

夏夷则作为反方三辩站起身来:“在现代,物质力量得到了极大提升,环境和条件都得到改善,人类所面对的问题与困难自然没有古代的多。在物质的帮助下人们磨练意志的机会减少,意志发挥的作用也在不断减小,所以人类越来越脆弱——不对吗?”

他站得挺直如松,坐下时快又不失从容。

乐无异一直在等——他忽然伸手按了一下身边一辩放在桌上的手,动作轻而快速,将他正打算站起身的动作给硬生生地止住,同时自己已经借着这一按站起身来。

“对方辩友一直坚持现在人类得到的磨练越来越少所以越来越脆弱,那我想请问对方辩友,虽然人类的物质技术得到提升,但各种新问题也接踵而至,比如核泄露和全球变暖。人类面对着这么多层出不穷的新问题,怎么能够说缺乏磨练的机会呢?”

好问题。

在观众席发出的笑声与掌声中夏夷则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内心却不似表面平静。

在自由辩论里为了避免出现两个人一同站起来的尴尬局面,辩论队内部往往提前商量好四个人发言的顺序。台下的观众可能看不分明,但坐在对面的夏夷则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人是宁愿临时换了顺序也要接自己的话,而且接得还这么……想到这里,夏夷则不由地看向乐无异,没想到乐无异也正在看他,一时间两人目光对上,空气里有看不见的火花四射,甚至能听见摩擦出的声响。

算是杠上了吧?夏夷则心想。

算是杠上了。乐无异心想。

那就走着瞧。

 

持续一个多小时的辩论赛终于落下帷幕。待法学院的辩论队也走出教室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晚上九点多,教学楼楼道里黑漆漆的,夏夷则走得很慢,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像是在思索什么,最终在下楼梯时他没忍住,拍了拍一个队员的肩膀。

“请问,今天对方的二辩……”夏夷则斟酌,“他……”

夏夷则不需要把话说全,队友就奇怪地问:“你不知道他?”

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诚实的摇头作为答复。

“唔,也是,那个人情况有点不一样。他一开始不在辩论队里,是下学期的时候他们院队有人退队他才加入的。”

夏夷则恍然,在他印象中和工学院早在大一的时候就有过交锋,那个时候他虽然是刚入辩论队的新生,但是在比赛时也有上场,如果乐无异是工学院辩论队的成员,他不会毫无印象。不过这样就说得通了,上学期比赛时乐无异缺席,而下学期两院之间并无直接交手的比赛,他自己也有其他社团的事情要忙……所以,这场比赛还真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样印象深刻的初次见面……

夏夷则朝队友点了点头:“谢谢。”

 

 

02

每个大学都会有校报,这是肯定的事情;不过一直以来校报的地位尴尬,也是难以反驳的事实。虽然校报免费易得又贴近大学生活,但是许多人对校报都停留在“手头有校报又闲得慌的时候才会看两眼”的阶段,谈不上对它有多在意。不过显然夏夷则是属于那一小部分对校报很感兴趣的人,每个出刊日都会特地去取阅点拿上一份。他的舍友还打趣说他心系群众目光长远,不过调侃归调侃,他们还是很喜欢夏夷则这个习惯的,毕竟校报上的填字游戏还是蛮有趣的。今天也是一个前几个星期相比没有任何不同的发刊日,中午下课之后夏夷则也像是之前那样朝向教学楼旁边报刊亭旁边取阅报架走去。

当夏夷则走到报架旁边时,他才发现那儿的校报只剩下最后一份。今时不同往日,遥想当初校报绝对没有如此大的魅力,别说被抢得只剩下一个空报架了,它们每周都会凄凉地一沓沓摞在这里,连路人斜视的目光都得不到。那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受欢迎呢……应该是从逸清师姐开始用红袖添香这个化名在上面连载《逸尘子》开始吧。夏夷则感慨地叹了口气,正当他准备将最后一份报纸拿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啊,是你!”

这个声音虽然说不上多耳熟,但却印象深刻。在大脑完全想起对方是谁之前身体的动作更快,夏夷则循声转头,就看到了身边的乐无异。他刚开始只顾着感慨了,并没有留意走过来的另一个人。而此刻脑海的映像与眼前的人像同时浮现,无缝契合,如同一把钥匙,“咔嗒”一声,准确无误地嵌合进一扇厚重大门的门锁。至于门的后面……

“你好。”

夏夷则朝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因为完全没有想过在这儿会看见两天前刚打过比赛的对手,乐无异将惊讶脱口而出之后还在发愣,直到夏夷则出声才回过神来。“怎么在这儿能遇上……”他一点也不小声地嘀咕着,然后才注意到现在的情况——夏夷则是来拿校报的?他居然看校报……不对,等等,校报只剩下最后一份?

实事求是地说,乐无异其实不是夏夷则那种有看校报这个习惯的人,但是这一次他确实是专程赶到这个地方拿校报的——这“专程”二字半点也没掺假,他可是在已经回到食堂吃完午饭的前提下,想起来校报一事,然后特意又折回教学楼的。

这也解释了他的紧张:“你……也是拿校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夏夷则点点头,然后,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僵持了几秒。

如果下一分钟会有人带着一沓新校报出现的话,问题就会轻而易举地得到解决。可是,关键就是,不可能。

……那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可是现代文明社会,现代文明社会自然是要讲道理的。

“见者有份。”乐无异率先开了第一枪。

“先到先得。”夏夷则还击。

“我们抵达的时间没差多少。”乐无异不服。

“就客观事实而言,抵达时间能够比较出先后,显然我比你快。”夏夷则反驳。

“真的‘就客观事实而言’,你回头那时还没拿起报纸呢,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它都属于无主状态,是公共财产。”

好像根本不存在相让的理由。要知道一份东西——校报或者是其他什么都好——争到最后,所争的重点就完全在于“那份”校报最后属于谁——单纯就指那份报纸的最后归宿。哪怕另一方通过其他途径也最终获得了校报,那都已经不再是重点、甚至可以说与这次事件完全无关了。校报本身的意义逐渐失去,可是与此同时,它却因为这样的争辩而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在不相让的情况下只存在两种可能,胜或败,赢或输。

本来夏夷则觉得如果对方真的非常想要这份校报的话自己放弃也无妨,谦让从来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他再想其他方法去找一份就是;往更坏的情况考虑,就算这一份报纸就是全校最后一份,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了,那也谈不上多大损失。可是不知怎的,也许是对方神态口气中夹着的感觉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他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像是被激活了一样,让他忍不住就想反驳,如同此刻就身处扣人心弦的赛场。

简直就像是拥有魔力。那个人的气场像是能熏染他周围的空气,影响他身边的人,影响自己。诚然,哪怕现在不再是处于辩论赛场上,但在和曾经对手的较量中败阵下来,那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可是理由远远不止这个……夏夷则想,也许他只是……想和他对辩。

毕竟这样的对手并不多见。

“这期报纸里有一篇和我们学院有关的采访。”乐无异转移火力。

“校报所面向的对象是全校。”夏夷则紧跟着。

“难道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优先考虑相关学院的学生吗?”

“如果你想找有关规定获取援助的话,我只能很抱歉地告诉你,没有这种规定。”

“我平时不看校报。”乐无异强调,“我现在有特殊需求。”

“是,这一点我和你相反,我是有看校报的习惯。”夏夷则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一两分疏离的笑意,但是他的眼神落在乐无异眼中却锐利得跟把螺丝刀差不多,“——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好凶啊……乐无异看看那份迄今为止还躺在报架上的校报,又看看夏夷则,忽然笑了:“只是一份报纸而已,需不需要这样?”

夏夷则眼瞳的颜色有一瞬间变暗:“……是不需要。请勿见怪。”

他点了点头。显而易见的让步。

气氛似乎随着这一点头也跟着松懈了下来,但有人陷入新的耿耿于怀。乐无异拿起了校报,它现在可以说是他的战利品了——可他又忽然犹豫了起来……自己刚刚是哪根神经抽了才去抢它的?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一份报纸而已,虽然自己是有特殊的原因,但也不是非要不可,要真的让给夏夷则……也无妨;可是要说那么一开始就不和对方抢,他又不愿意。

不愿意的原因究竟是报纸本身还是那人是夏夷则呢……不知道是身体血液还是大脑神经里的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渴望和夏夷则交手,渴望和他争辩,渴望和他交流——他发自内心地期待并享受这个过程。

“还是给你吧。”乐无异忽然将报纸塞回夏夷则的手中。

夏夷则一愣,按乐无异刚刚跟他争得热火朝天的态度来说,他还以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得非要不可的原因。可是如今对方又好像无所谓似地将东西塞还给他,这种反差令他忽然不悦起来:“我已经说了让给你,就绝对不会再反悔。”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唉……”乐无异吞吐半天,引以为豪的表达能力忽然陷入了少见的艰难情况,“总之,我……我就是忽然想开了……”

忽然想开了是什么意思?想开什么?

“那你呢,你怎么会看,是不是在追《逸尘子》的连载?”掩饰般地,乐无异开始猜测起对方的动机。他平时还真的没怎么看校报,第一反应就是上面那个风靡校园的连载。

这个理由对夏夷则本人而言实在太有趣了,如果被乐无异知道逸尘子就是……哦不,他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你看《逸尘子》?”夏夷则反问道。虽然这个问题由他来询问旁人很是奇怪……可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他的心情可就复杂了。

“不,当然不。我不是说了我是因为那篇采……”乐无异忽然有点局促起来,表情也有点不自然,“没事,反正你拿吧。”

既然乐无异都这么说了,夏夷则可不会客气到再上演什么推三阻四的戏码。他拿着校报正打算离开,却看见乐无异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踌躇着重新开口:“那个……我说……既然之前打过比赛,现在又有缘见面——”

“况且我记得你的名字。”他在夏夷则开口前补充道,用相当笃定的语气,“夷则。”

夏夷则眉一挑,但没说话。

“刚刚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总之就当没发生过吧。”乐无异补充道,“怎样,交个朋友?”

他这个话说得自然流畅,好像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与不久之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还真的有几分格格不入。但夏夷则的愣怔也只是一瞬,又立即恢复成了当初在赛场上时所表露出来的那份从容。既然刚刚的事已经一笔勾销,而对方也发出这样的邀请,为何不接受呢?

“那好,交个朋友。”

他伸出手去。

 

夏夷则回到宿舍,刚坐下没多久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翻开了报纸。他才将报纸翻到第二版,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多小时前还在和他争校报的人此刻就被印在报纸上面,一脸标志性的干劲满满的表情。夏夷则想起来这是每年校报的新小编对他们院系里出名的师兄师姐的采访,而这一期刊载的是工学院的采访,采访对象正好就是乐无异。

想起那句“和我们学院有关的采访”,和自己问起原因后对方忽然流露出来的局促,夏夷则总算理解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啊……

夏夷则笑了笑。

不过,既然东西都在他手里了,他可没打算重新给对方。

夏夷则这么想着的同时将报纸折好,然后小心地夹进了书柜里。

 

 

03

院系辩论赛在友谊赛落下帷幕两周后正式启动,各辩论队都接到了校学生会的通知,要求在某天下午集中去一间教室抽签决定对手、辩题和辩题正反方。夏夷则一迈进教室就看见了乐无异的背影,这次总比上次要好,没等到人家走到身边才发现……不过这次也和上次不一样了,对,他们现在是朋友了。

乐无异此时正在抽签,他在箱子里摸索了一阵子才将手抽出来,交给校学生会的人的同时迫不及待地凑过头去看。他凑过去的时候转了个身,正好面朝门口,看完之后一抬头,理所当然地看到了夏夷则。

“夷则!”

夏夷则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个称呼。

“我们队长临时有事,我来代他抽个签……”等乐无异站到夏夷则旁时他说,“你们队长也有事吗?”

夏夷则格外淡定:“我就是队长。”

“哦……”乐无异抬起手来摸了摸头。

 

夏夷则将手伸进箱子的时候乐无异就站在旁边看着,夏夷则不确定对方是对抽签本身感兴趣还是对他的抽签有兴趣,将手抽出来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他交了纸条,被告知了结果,果然法学院和工学院没有直接在比赛里对上。毕竟友谊赛没过去多久,这也在情理之中。

抽完了签,还要等校学生会的人做好表格、整理好名单才能走。两个人在教室里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来等,等的过程有点无聊,于是由乐无异起头,两个人就这么“培养”起他们这份“初生”的友谊来了,虽然看上去好像都有点勉强,不过毕竟万事开头难嘛。

“嗯……其实吧,我本来没打算加入辩论队的。”说到入队的原因,乐无异挠挠头,“不过认识的学长觉得我挺能说的,正巧第二个学期的时候辩论队缺了一个人,我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进去了。”

这点夏夷则已经知晓,不过他还是默默听着。辩论队每年在新生中招新队员的方式和其他的社团不太一样,它在新生辩论赛的过程中通过新生表现进行选拔,区别于其他社团报名、面试的方式。乐无异一开始就没参加新生辩论赛,但是他在辩论方面是个可塑之才,而且人缘好,同一个院的熟人中不乏辩论队的成员。正巧在第二学期的时候有一个辩论队的队员因个人原因退队,重新找个合适的辩手又不容易,这么一来乐无异就顺水推舟地入了队。

“然后我慢慢发现辩论挺合我口味的。辩论本身很有趣,比赛打赢了的话又很有成就感,虽然累是累了点……说起来我还得多谢辩论队,”说到这儿乐无异降低了声音,“要不是辩论队这么忙,我老爹娘亲肯定不放过我,绝对联合起来打着要我多锻炼身体的旗帜,威逼利诱我去报那些体育社团……”

乐无异说起这些事情时表情生动,夏夷则看着有点忍俊不禁。“既然歪打正着,那么也是好事。”

当今社会提倡的是平等友好的交往模式,提倡礼尚往来。乐无异感觉自己向夏夷则交代了不少东西,于是反过来开始准备套夏夷则的话:“夷则你应该是当时招新的时候就主动报名的吧,为什么?”

“因为在辩论队里能学到很多东西,它对思考模式,说话技巧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启发。”

乐无异以为夏夷则还有后文,便继续等着,毕竟他刚刚可是说了不少。但是夏夷则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往下说,于是一段令两个人都有点意外的沉默就这样突然而至。

“……就这样?”乐无异反问。

“不然还能怎样?”夏夷则颔首,“我对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向清楚。这已经是一个足够的理由。”

两人的确截然不同,这并不仅仅是说他们的辩论风格,而是更深层的原因:一人随心随性,入队算是一个意外,到后面辩论本身变成了兴趣才有了坚持的理由;而另一人目的明确,从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要用怎样的方法。

但要说完全不同倒也不正确,他们之间肯定还是有什么相同的东西,否则不会都选择进入了辩论队。这并不仅仅是说对发言争论的渴望,也不是说对舌辩群雄这种刺激感觉的向往,而是某一种奇特而相同的……追求。

辩论二字,意为见解不同的人彼此阐述理由,辩驳争论。在其过程中双方共同努力,以不断接近真理,接近共识。

来到这个地方,通过这种方式,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夷则,虽然我知道这是你心里话,但是这么听上去真的有点怪怪的……”乐无异在接受了夏夷则的理由后,开始认真地给他提建议,“下次别人还问你这个问题的话,你还可以加点什么团队和睦之类的词,不然会被误会……”

虽然面前的人的确是发自内心地替他考虑,但是夏夷则看乐无异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想笑。他缓缓说:“原来如此,乐兄见解独到,闻其言如醍醐灌顶,真乃高人也,在下佩服。”

“……乐兄?”乐无异慢慢重复了一遍,回过味来,“……这是个什么称呼啊,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夏公子?”

“乐兄何必如此见外,在下担不起如此尊称。”

“……喂!”

还担不起如此尊称……声音都听得出来在笑了好吗!乐无异一脸“我知道你是在黑我”的表情看夏夷则,夏夷则坦坦荡荡不避不让地回看他,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拗着,而这次是乐无异先移开眼睛。

“原来你还会这么说话。想起当初比赛的时候,哎……”乐无异撇了撇嘴,“你可真是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一词愧不敢当,在我心中你更合适它。”

夏夷则的语气比起乐无异的来说平和不少,他想起自己一开始在赛场上见到的乐无异,那个人尖锐又机敏,耀眼得就像是一颗星。

一颗灿烂得随意一瞥都能辨认出来的星。

在争分夺秒的紧张辩论中那么准确地踩住关键的地方,一针见血,哪怕他的愣怔和停滞只有一瞬,但那也是愣怔和停滞,毋庸置疑。这么想着的同时隐隐约约又有种微妙的自豪滋生出来:如果是别人的话能逼出那人的这一问吗?如果是别人的话能回应那人的这一问吗?

“我们接下来还会在辩论赛里见面的吧。”

夏夷则忽然说道。

“肯定。”乐无异应,“我有预感。”

夏夷则慢慢地将话补完:“按照惯例,两支打过比赛的队伍会被分在不同的组里,直接对上的几率不大。”

乐无异还是那一副轻松的模样,像是压根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这有什么关系?那咱们就决赛见呗。”

他的语气过于言之凿凿,甚至有种相当自信以致肆无忌惮的骄傲。

夏夷则朝乐无异睨了一眼。

“赌不赌?决赛能够见面。”

他平淡地问道,语气却笃定。

乐无异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我赌。”说完他又笑了起来,“赌注是什么?”

夏夷则想了想,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到什么适合的,需要强调的是他们真的认识没多久,如果赌得太过分也不合适。“再看吧。见不了面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能见面的话,赌注另算。”他说。

乐无异点了点头。

“好。”

 

 

04

那人和自己不一样。

乐无异合上了自己的书,明明作业还没写完,却忍不住想到某个和作业一词相隔万里的人身上。奇怪,为什么又想起来了?乐无异暗自嘀咕,放松身体朝后靠去,头刚仰起来盯着天花板发呆,耳边就忽然就响起了“啪嗒”的声音——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耳后还别着一支笔。

那个人沉静的眉目,冷静又一针见血的话语,内敛却不掩光华。剑出鞘三寸,锋锐中带着隐蓄——锋利剑刃足够令人敬畏,但是隐藏在剑鞘中的那部分像是冰山潜海,静水流深,有难以言述的压迫感。

乐无异弯下腰捞起那支笔,将它夹在指间随意转了起来,但明显念头还没转过弯来。夏夷则的事情还在他头脑里盘旋,而他就这么怀揣着这个念头,一直将它怀揣到了辩论队的例行会议。

今天例行会议讨论的辩题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是一个经典辩题,十分值得学习,不过按照这支辩论队的传统,在学习之前还得先进行一次模拟辩论赛。老规矩,教室正中是楚河汉界,左右对垒,左边是人性本善,右边是人性本恶,乐无异想都没想,搬着凳子就坐到了左边去了。

模拟辩论赛一般是半讨论半比赛的形式,毕竟不是正规辩论,有些正规比赛的规矩也无需特别严格地遵守。

“孟子就主张人性本善,说过‘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他举过一个例子,当人们看见一个小孩快要掉进井里的时候肯定会产生恻隐之心,这和其他任何因素都无关,岂不就体现了人性本善?”

“可是——”

“可是你没有考虑到的前提是,孟子的这段话是给能读懂这段话的人看的。能读懂这段话的人本身就已经受过教化了,并不能证明人性原本就是善的。”

刚刚一直都在沉默的乐无异忽然插口说道,打断了一个坐在对面的人将要发言的话。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坐在人性本善的阵营里似的,还抬头看了一圈鸦雀无声的队友:“……嗯?你们不反驳吗?”

打破寂静的声音并非来自两个阵营之中。“我看这不像是你自己的想法啊?”坐在中间充当评委的队长说。

倒也不是队长针对乐无异,只不过性格影响辩风这个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乐无异的自信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通常情况下,在讨论进行到这个环节时他一般不会担任“质疑”的角色,反倒是更习惯将对方提出来的“质疑”再进行推翻。站在对方立场上说话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呃……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乐无异说,“我刚刚在想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反驳我。”

其实也谈不上,只不过会下意识地去思考,然后感觉还真的能够理解。他或许会同意人性本恶,因为世界上的恶意的确多得令人心寒,有那么多冷漠无情彼此算计的人,有那么多熙熙攘攘为利往来的人,他们能够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轻易做到反目成仇兵刃相向……看了那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为何不说人性本恶?

乐无异想,如果是夏夷则说出来的话,他就能够理解……他能够理解那样说的夏夷则。

“这是什么朋友啊,整天还盘算着怎么反驳你?该不会是你对象吧?”队长调侃道。

“怎么可能!”乐无异被这个不负责任的推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反驳。不过这就像是爆竹被一个火星点燃了引线,他脑海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的对,对象……

“反应那么大肯定有鬼。看那样子你逃不掉了。”队长嗤笑,“有本事你别脸红啊?”

“谁脸红?你又黑我!”乐无异拍桌而起。

旁边的一个辩论队队员忍笑拉了拉乐无异:“别说,你的脸还真的是红的……”

一贯口齿伶俐的乐无异在此刻完全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扳回一城的妙语,反倒是将脸越憋越红。他傻站了几秒,最后只得悻悻然地坐下:“真不是对象……就是一个朋友。”

明明是事实,可是一向底气很足的乐无异硬是将它说得听上去没有半点说服力,这可算得上破天荒。

“说起来你还没有听过我们的入队教育是吧,对,我想起来了,去年那个时候你还没进队呢。”

乐无异有点不自在:“……我错过了什么?”

“你看,辩论队有多忙你也是亲身体会了,这样其实是很不利于谈对象的——你先别插话——不过呢!”队长煞有介事地说,转折的时候还加重了语气,“辩论队有一点好处就是,如果你找个同样是辩论队员的对象,哪怕忙比赛忙得天昏地暗,也完全不用担心没时间陪人家:每周一二三四五晚上准时见面三小时,要是遇到了打比赛的周末,还能面对面聊上一整天——永远不用担心没有共同话题。”

乐无异无力地看着他:“……我们院的辩论队里没妹子,谢谢。”

“这说明我们队属于特殊情况,但这并不能推翻我刚刚所说内容的理论基础……”

乐无异提出进一步质疑:“其实我们院都没多少妹子。”

“就算如此,那也无法动摇——好吧,的确如此,所以说是理论上的。既然我们院队里没有,那就去别的地方找找,都资源稀缺了你就别那么挑剔啊,最重要的不就是自己觉得合适嘛。”队长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咱们队的脱光率就看你的了,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啊。好好把握住啊,懂吗?”

“懂什么啊!”乐无异简直要抓狂,“这都哪跟哪啊,都说了是朋友,朋友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队长不以为然:“随便你怎么说,不过很多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到时候被打脸,疼的可是自己。”

这还能打脸?乐无异哈哈哈地笑,可是笑着笑着还真的莫名心虚了起来。队长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重新整理了一下他手里的那一沓厚厚的资料,新的一轮讨论又要开始了。

“所以呢,既然你觉得自己能理解,那是不是打算坐到人性本恶那边去了?”

你会因为那个人的想法改变自己的立场吗?

“当然不。”

乐无异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慎重地摇了摇头。

能够理解是一回事,但是自己的立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仍然坚信人性本善……即使有人为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不管怎样,‘众生虽苦,还望诸恶勿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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